西方资本主义为何陷入危机–丹尼斯·赫恩(Denise Hearn)访谈
垄断竞争专家、两本相关著作的作者丹尼斯·赫恩表示，没有竞争，资本主义就会衰败。她与马修·帕特里奇就产业集中度、专利和美国反垄断立法等问题展开对话。
马修·帕特里奇：
您与乔纳森·特佩尔合著的第一本书《资本主义的神话》的核心论点是，由于产业集中度上升和监管制度阻碍竞争对手，美国乃至整个西方的资本主义正面临威胁。
丹尼斯·赫恩：
是的，这本书论证了没有竞争的资本主义就不是真正的资本主义。2018年该书出版时，很多人还没意识到产业集中现象在各行各业是多么普遍。书中举了两个例子：四大航空公司完全主导航空运输，在各自的区域枢纽往往享有垄断或双寡头地位；超过75%的家庭在高速互联网服务方面别无选择，只能使用唯一的服务提供商。我最新的著作《大修复：企业如何垄断市场并损害加拿大人利益》（与瓦斯·贝德纳合著）聚焦加拿大面临的竞争问题，特别是那些跨行业垄断的企业。但同样的情况也适用于美国、欧盟和英国。
马修：
您认为目前哪些行业特别受到竞争不足的影响？是否主要集中在科技等领域？这个问题是否影响到整个美国经济？
丹尼斯：
几乎每个行业都出现了并购浪潮，在美国从兽医诊所、魔法蘑菇设施到牙科诊所都不例外。虽然数字产业可能确实存在规模经济，但高度本地化的服务业，如殡葬服务业，也出现了大量整合。
马修：
这种竞争不足是否导致价格上涨？还有哪些负面影响？
丹尼斯：
美国商业确实变得不那么有活力了。美联储和国家经济研究局(NBER)的数据显示，近几十年来，各行业新企业进入（和退出）的数量都在下降。小企业也更难站稳脚跟，尤其是当亚马逊或谷歌这样的看门人通过索要大量收入或推高广告成本来阻碍它们进入市场时。我们常常考虑小企业需要获得资金，但却忽视了它们获得公平市场准入的重要性。
马修：
您认为这种竞争不足是否部分导致了民调显示年轻人比以前更反对资本主义和自由企业的理念？
丹尼斯：
我认为是的。我父母那一代人的社会契约似乎不再有效了——上学、找份好工作、买得起房子、养家。虽然原因很多，但一个重要因素是人们越来越意识到，从兽医诊所到杂货店里的糖果，实际上都被少数拥有巨大市场力量的公司所控制，而消费者则相对无力。
马修：
近年来，在联邦贸易委员会(FTC)主席莉娜·汗等人的带领下，我们看到了更积极的竞争政策。这是否产生了影响？
丹尼斯：
过去两年并购活动有所减少，部分原因是利率上升，另一个原因是拜登政府加强了反垄断执法，FTC的汗和司法部反垄断司的乔纳森·坎特都更积极地阻止并购和打击反竞争行为。但从结构上遏制这种趋势很困难，因为资本市场偏爱集中行业的企业：这些条件使企业更容易持续获得高回报。NBER的研究估计，平均加价率从1980年的18%上升到2017年的67%。经合组织在全球范围内发现了类似趋势。
马修：
您如何看待涉及谷歌和其他大型科技公司的反垄断案件？如果Alphabet被迫对其运营方式做出重大改变，这对消费者来说是好事吗？
丹尼斯：
执法机构沉寂多年，所以谷歌案件的出现本身就是司法部的一个历史性胜利。据传，他们正在认真考虑拆分或"结构性分离"，这将划分核心业务线，对公司造成巨大冲击。然而，那些认为这会损害科技行业的人需要意识到，公司经常自行拆分。并购活动中有三分之一实际上是资产剥离。公司善于将自身拆分成不同部分，他们这样做往往是因为认识到独立运营的价值更大。因此，像谷歌这样的企业集团如果拆分成较小的单位，可能会创造更大的价值。
马修：
您希望在未来实施哪些政策来增加竞争？
丹尼斯：
我希望继续推进美国（甚至加拿大）最近实施的一些具有历史意义的政策。这包括美国更新的并购指南，使得以竞争为由质疑并购变得更容易。拜登提出的竞争行政令促使整个政府，而不仅仅是反垄断机构，都开始思考竞争问题。政府现在需要采取更全面的方法，包括认识到支持所谓的"国家冠军"并不总是符合公共利益，有时实际上会导致韧性和创新能力的下降。
马修：
很有意思，您提到这一点，因为包括欧洲的米歇尔·巴尼耶在内的一些人认为，我们需要大型国家冠军来与中国竞争，这当然与反垄断和竞争完全相悖。您认为这是对反垄断的重大威胁吗？
丹尼斯：
是的，支持国家冠军的人往往忽视了这些大公司大多是拥有全球股东的跨国公司，当符合它们的利益时，它们会违背国家利益。此外，试图打造少数国家冠军可能会使供应链更加脆弱。例如，美国国防部受拜登反垄断行政令的推动，审查了其供应链，发现只依赖少数供应商提供主要零部件，这实际上构成了国家安全风险。
马修：
在《资本主义的神话》中，您谈到了专利法，主要是关于公司获得过于宽泛的专利。您还指出，即使专利到期后，监管也使得制药公司难以获得仿制药批准。您认为专利法有改革空间吗？
丹尼斯：
当然有。公司可以利用核心知识产权限制其他公司的经营自由，或者作为看门人收取高额准入费。从人工智能到制药，全球都存在专利战。甚至出现过制药公司进行"杀手式收购"的案例，即收购竞争对手的药品仅仅是为了将其下架，消除竞争威胁。2021年一项基于20年数据的研究估计，5%到8%的制药收购明确是为了将竞争对手的药品从市场上撤出。因此，在某些情况下，药品或创新实际上无法进入市场，因为现有企业有动机确保它们无法使用。
马修：
候任副总统J.D.万斯对汗在FTC的工作持出人意料的积极态度。您认为这只是说说而已，新的特朗普政府会撤销拜登所做的一些好工作吗？
丹尼斯：
我认为反垄断运动中一个被低估的因素是它在某些情况下的两党性质，特别是在科技行业。因此，我相信J.D.万斯说汗是拜登最好的任命时是认真的。一些科技案件实际上是在特朗普政府时期提起的。所以我认为，虽然步伐可能会放缓，但在新的特朗普政府下，对科技公司的压力会持续存在。
毕竟，农民或小企业主等许多共和党支持者都非常支持加强反垄断执法。此外，虽然每个人都关注联邦案件，但各州也可以提起反垄断诉讼。在农业、科技和其他领域，已经出现了多州联合提起诉讼的情况。这种两党合作将继续，不管联邦层面发生什么。
我认为竞争政策听起来可能晦涩难懂，但它至关重要。它关注市场力量如何体现，以及这种力量如何对包括消费者、公民、工人、小企业主在内的经济利益相关者施加影响。如果我们做得对，就能创造更多财富，实现更公平的结果，而无需政府进一步干预。这值得我们为之奋斗。
丹尼斯·赫恩是哥伦比亚可持续投资中心高级研究员。她与乔纳森·特佩尔合著了《资本主义的神话：垄断与竞争的终结》（威利出版社出版）。她最新的著作《大修复：企业如何垄断市场并损害加拿大人利益》（与瓦斯·贝德纳合著）由萨瑟兰书屋出版。